陈氏儿科学术见解与临床经验

福州陈氏世业儿科，享盛名两百多年。其祖少邱于前清乾、嘉年间从河南迁居榕城。其四世孙燮藩尤精于痘疹，五世孙笃初不但擅长儿科，亦工于折枝画竹，笃初传长子逸园、四子桐雨，均为儿科名家。

（一）学术见解

陈氏重脾胃，主张“活幼全婴，燮脾为先，‘动’、‘和’相济，寒热勿偏。”须刻刻健气血化生之源。

盖小儿生机蓬勃，稚阳未充，稚阴未长，脾常不足，为医者勿伐其生生之气。中宫健旺，则能执中央以运四旁，回旋左右。故在下之气不可一刻不升，在上之气不可一刻不降，为儿科之治，倘不及时燮理脾胃，若中气一败则百药难施矣。

1.脾胃娇嫩，积湿生痰

小儿饮食不知自节，寒湿不知自调，伤食居多。积滞中阻，脾失健运，积湿生痰，积、湿、痰、咳，渐次而生。陈氏根据小儿特点化半夏厚朴汤（易苏叶为苏子）成苏朴苓夏合剂，每用于小儿伤食、咳嗽、痰湿等，疗效颇佳。

2. 翰旋中宫，必兼疏木

脾为血生化之源，职司运化；胃为水谷之海，乃脏腑之本源。而脾胃运化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若木失条达，土必壅滞，土木同仇，升降窒息。故在调理脾胃同时注重疏木化土，如厌食症，屡投消导不应者，往往是忽略了疏肝，宜用温胆汤加薄荷、神曲以和胆理脾，若妄用消导，徒予克伐而已。又如疳症，土虚亦易木乘，除脾虚见症外，尚兼烦吵、急躁易怒等，常在健脾基础上加用白芍、竹茹。

3.健脾宜动，切忌壅补

小儿生气旺盛，贵助运不宜壅补，可于补益剂中佐木香、陈皮等，以闿气醒脾，散诸甘药之滞。治疗疳证口渴，不用甘凉养阴生津，反予甘平微温之品，擅用钱氏白术散疏通鼓舞，以“动”求胜。则脾胃健运，津液自生。

健脾贵在运，而运脾则宜：补中寓消，消中有补，消补兼施，补不碍腻，消不伤正。

4.养胃滋阴，润燥开关

胃主受纳，性喜柔润，非阴柔不肯协和，况脾胃稚弱，易于化热，辛燥之品易伤津液。陈氏治胃病重在润燥养阴，善用润燥启膈以止吐，清养阳土以柔金，滋养胃津以熄风。每以舌诊为辨证纲要，阴虚者舌干而少苔，若舌质淡而无苔或地图舌，当属气阴两虚。就新生儿、婴儿吐乳而言，朱震亨云：“呕吐久而诸药不纳者，此胃口伏火关格之病”，亦与程钟龄所言之胃脘枯槁相符。桐雨以启膈散重用沙参润燥开关，若气虚加用西洋参，治疗先天性贲门失弛缓症、先天性肥厚性幽门狭窄症均奏良效，使患孩免受手术之苦。

（二）临床经验

桐雨云：“童稚身内三把火，气血表里须别甄，感寒迅从阳明传，饮食停留湿热蒸，杂症开口莫言虚虚，实热虚火仔细斟。”陈氏擅长温病，真灼所见，可谓：立法重清热，活方贵圆机临证出奇兵，全婴庆有期。

（1）寒风贼表，温凉齐下：小儿素体热盛，复感风寒，或气候乍暖乍寒，先受温邪继为寒郁，虽感风寒，亦非一派表寒，故用药宜辛温辛凉齐下。外寒非温不散，热邪非凉不平，陈氏儿科世用葱豉合剂，以葱白、豆豉疏表散邪，温而不燥，汗不伤阴，益以连翘、牛蒡子、淡竹叶叶，轻扬散热；里热重者可加黄芩，清热且又透热于肌表。

（2）外邪化热，清里为重：小儿纯阳易热，六气之邪多从火化。若见发热，切不可胶刻解表，一法之中应兼八法，如汗出热不解，多属里热内蕴，纵有些微表证，倘一味发汗，不惟不解，且热病误汗，贻害非浅。应予清里解肌为主，陈氏世传验方葛根双解汤：葛根、黄芩、栀子、连翘、竹叶、薄荷，以苦寒直挫里热，佐以轻宣之品，使邪无留恋之乡。

（3）杂病多火，慎辨虚实：幼科杂病，错综复杂，变证甚速，切勿因其肌薄脏娇，动手便补，如陷者咸升提、遗者执固涩，殊不知小儿易热多火，虚实当审，脏腑须辨，临证不明，何以中疾。譬如：疝气大凡认为中气下陷居多，动辄以参芪升提。肝脉绕阴器，肝火湿热循经下注，而成疝气，几之常也。一患孩误服补中益气，不惟疝病不除，且掣动肝火上腾，上扰清窍，致头痛欲破，桐雨以龙胆泻肝汤中鹄。

遗尿，多主下元虚冷，肾不约束膀胱，常予缩泉、巩堤丸。桐雨云肺热尿床并不鲜见，若有口渴、咳嗽、发热、脉数，即予清热宣肺法，投以麻杏石甘汤取效。若妄用补涩，何异抱薪向火？

桐雨治一男孩，12岁。诉阳强不已，历经月余，曾服平肝泻火之龙胆泻肝汤，继进介类潜阳，均未中綮，察其头晕耳鸣，腰酸盗汗，手足心热，舌红苔少，脉弦细急，乃阴虚火旺之候。“寒之不寒是无水也”，遂以六味地黄汤加龙牡，20剂获愈。

（三）遣药特色

（1）用药宜精，轻灵攸长：陈氏辨证用药，贴切果断，丝丝入扣，力主药在精不在多、不冗方赘药，抓住主症，击中要綮，兼症可解，切忌见一症加一药，茫无定见，用广络原野之术。

小儿脏气清灵，稍呆则滞，稍重则伤，陈氏遣药特点是：轻清圆活，如湿热氤氲，蟠聚三焦，当予清热化湿之法，陈氏以经验方通解三焦方为基础：郁金宣上，白豆蔻畅中，通草渗下；药仅3味，切中病机，并以舌诊判断湿热轻重，随证加二三味，抽丝剥茧，诸恙可解。

（2）通权知变，奇兵挥戈：桐雨常用方剂仅二十余首。尝谓：方贵化裁，可应万变。就温胆汤而言，取其温胆清胆，和胃消食，清热化痰之效；应用之广，妙在灵活，尚有内变外加之说。内变：以主药竹茹为例，苔白用干，苔黄用鲜，呕吐加姜汁，烦吵用盐搓，咯血秋石制。外加：如厌食加薄荷、神曲，夜啼加钩藤、蝉蜕，咳嗽加杏仁、前胡，感寒加苏叶、防风，痰多加苏子、葶苈子、莱菔子等。

小儿疾病瞬息生变，先哲有奔马、掣电之喻，治当便捷效验。一男孩，年甫3岁，患急惊风，乃属心肝积热、风火相煽，危急之际，桐雨以熊胆0.6克灌服，半小时后抽搐已止。盖熊胆功专清热止痉又善凉心平肝，故用于急惊风抽搐者，随拨即应，屡用皆验。实如铁骑

奔袭，奇兵取胜也。他亦善用熊胆治疗百日咳痉咳。

（3）泻胃清肺，妙施石膏：小儿热证居多，陈氏善用石膏，每施多应。盖石膏辛甘大寒，辛有透表解肌之功，外感实热者，效胜金丹，里热炽盛，已成燎原者，非此不能制其淫

威，故为清阳明经之圣药，儿科之大药，有胆有识之儿科大医必善驾驭之。用量孰轻孰重当

视症异而定。饮邪化热，寒热错杂者，用量宜小；发痧出斑，用量大至100～150克。先贤

曾谓石膏经煅后，变为收敛之性，点豆腐必煅用，施之于人有使血液凝固之虞，陈氏以为此

说无稽，石膏经煅，逐去辛味而泻火之力更著也。治火热证，疗效昭彰。临证时配麻黄治肺热喘咳；配知母、桂枝、豨莶草治热痹；配芦根、防风、藿香治胃热滞颐；配黄连、青黛治口疮、雪口；配玄参、龙舌草治肺胃火热之齁䶎；配增液汤治麻疹发渴；配芦荟、铺地蜈蚣治牙疳。

（4）邪热伤津，苦甘互进：邪热炽盛，必耗阴津，纯用苦寒，势必伤津劫液，若施甘

寒，不清其源，徒劳无功。盖伤津系邪热燔灼所致也。陈氏用苦寒复甘寒法，创泻火救津汤：石膏、寒水石、黄芩、黄连、芦根、石斛、麦冬、白芍、甘草，用于湿热泄泻伤津者，俾热清津复，泄泻自止。

（5）惊痰作祟，金蝉冠玉：小儿神气怯弱，易受惊吓，外感六淫易于夹惊化火。金蝉花甘寒无毒，《证类本草》载其：“主小儿天吊、惊痈、瘛疭、夜啼、心悸。”陈氏谓：金蝉入药最奇，功逾蝉蜕，清肝定惊，幼幼妙品。治夜啼、夜惊，常配合欢花、百合花；急惊风，

配双钩藤、阴地蕨；外感烦吵、惊跳，配金银花、连翘、桑叶；惊泻，则合防风、白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