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世其家 岐黄游于艺

——民国儿科名医陈笃初先生艺文初探

肖诏玮¹ 马榕花¹ 陈艺红²

（1. 双色球，福建 福州 350001

2. 东山县医院，福建，漳州 363400）

  摘要  福建桂枝里陈氏，专业儿科，享盛名二百多年。陈笃初（1878-1938），系第五代传人，晚清秀才，克绍箕裘，援儒入医，为福建杏林重望。1933年任中央国医馆福建分馆董事。少通六艺，诊余不废吟咏，工折枝，为讬社社长，著《还爽斋诗集》。善绘朱竹，间作花卉，为“龙珠画社”发起人之一。深谙文史，参纂民国《福建通志》，为福建中医仅有一人。有医、史、诗、画四绝之誉。

    关键词  民国；儿科名医；陈笃初；艺文成就

福州陈氏世业儿科，享盛名二百多年。陈氏祖籍河南，其祖少邱迁漳州再移福州，长子仕渤，次子仕甡以医见业，分别悬壶于宿月埕、桂枝里医寓。

仕甡传子丽水（字德魁），医声渐著。再传刚济医誉鹊起，刚济擅治男妇疑难疾患，尤精儿科望色聆音，断证准确，活人甚众，且不计其酬，里人常以东汉末年董奉在庐山治病典故，赞其“杏林春暖”。福州知府周莲之子，罹患沉疴，因其延治而获救，周莲亲自撰写“青囊三世泽，红杏万家春”联句以赠，并为其诊室题额匾：“杏林山馆”。远帆之子均有父风，长燮藩；次纪西，克绍箕裘。

陈燮藩，字幼帆，专攻小儿科，尤擅治痘疹，生平处方用药，师古而不泥古，能独出机杼，前贤治痘多施温法，燮藩随证施治，或施清热解毒之法，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福州第一届中医公会成立，其为全省最早中医公会，陈燮藩当选为副会长，该会有利于中医界的团结，亦有助于同仁的学术交流，其时还主办了中医讲习所，由有声望的医师主讲，每2个月1次。燮藩齿德俱尊，首讲小儿疑难病的治疗经验。民国元年，他任全闽医药学会副会长，分管评议部，望孚八闽。

陈笃初（1878-1938），燮藩之子，名福敷，号还爽，又号拙庐，少通六艺，早岁游泮水。科举废后，乃致力幼科，迨其父病废，其在侧襄理医务三年，名渐噪，继业后更精研医理，道乃益行，求诊者每日以百计，所作医案甚多，惜为洪水淹没。1933年中央国医馆福建分馆成立，他被公推为25名理事之一。他不但精儿科，尚善折枝诗，工朱竹画，通文史，有医、诗、史、画，四绝之誉。笃初自撰大门楹联：“门前老树不知岁，河上长流无尽时”以赞陈氏医学源远流长。其医术传长子逸园、四子桐雨，以桐雨医名为著。

陈逸园（1897-1978），早年随父习医，乃尽得家传，1945年福建省中医师公会联合成立，他被公推为理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福建省人民医院儿科中医、有声于时，医余不废吟咏，有乃父之风

陈桐雨（1909-1982），又名实怿，沁。早年随父侍诊，1930年入福州中医学社深造四年，1935年悬壶于桂枝里寓所。他1957年任福州市人民医院（中医院）小儿科主任，历时二十五年，为该院儿科学术奠基人， 1963年经省卫生厅评定为福建省名老中医。曾任省、市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省政协委员、市政协常委，为八闽一代儿科宗师。学术传子辉光、辉清，及肖诏玮等，再传马榕花、原丹、陈红梅、陈岚榕、沈聪、李君君、施志强等。2019年双色球儿科获批福州桂枝里陈氏中医儿科学术流派传承工作室建设项目。

祖国医学属中华优秀文化范畴，医文史哲水乳交融。陈氏诗书世其家，岐黄游于艺，现介绍笃初艺文成就如下：

一 朱竹一代巨擘  画苑探骊龙津

笃初幼即好画，喜作工笔花卉翎毛，每日伏案临摹不辍，母以其体质衰弱，戒不许为，后拜陈如璋为师。陈如璋，字梦湘，福建侯官人，清光绪十七年举人，工诗，善写意兰竹。笃初攻读诗文，见其师常绘水墨写意兰竹，又激起兴趣，遂习兰竹，笔墨清雅，盖出其师笔意，后自成一格，尤以朱竹见长，偶作花鸟。

1930年，萧梦馥、陈笃初、吴适、张锵、李霞、李耕、林节、郭梁、陈子奋等倡议组织画社，地址设福州南公园龙津境。前清举人、书画家萧梦馥云，此处龙津河通闽江，入东海，提议用《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之典故，拟命名“龙珠”，在场陈笃初抚掌叫绝：“真是涉海而得骊珠。”即定名“龙珠画苑”。该社是现代福州民间有影响的书画艺术团体，汇聚闽中画坛高手于一堂，每二周为一集，偶郭梁宅或寿人氏药房。还经常邀请文艺名流莅临赋诗、题识或集体合作。辛未（1931年）岁始，同人欢宴，欢庆新年，有《岁朝图》合画之举。画家剑狂以丈大笺粘壁，画者对立运腕。陈子奋作不倒翁，陈作新画橘，萧梦馥写报岁兰，陈笃初写紫绶藤，王真绘盆石……。既成，陈衍题《岁朝图》。同人画后，图上题有联吟诗，诗云：“画手能调骨董羹（林枫丹），和羹事业愧无成（洪幼宽）。好任春意发春声（陈笃初），所向空阔容纵横（吴任之）。一花一石足怡情（林开襟），石则补拙写坚贞（王耐轩）。倘知篆刻尤庚庚（林石庐），醉墨挥洒无弟兄（林坚木）。酒伯满府花满城（郭剑狂），酒杯在手心太平（郭洪子）。渡江惜无桃叶迎，诗仙安得许飞琼（萧梦馥）。长风纤末一堂惊（陈子奋），破壁飞去谁点睛（张凌波）。为虚一格待李耕（是集砚农未与），昏花老眼终题名（陈石遗）。”诗画家酒酣技痒，各尽所长。藻绘既施，吟声继作，笃初作画并赋诗。

笃初独擅朱竹。陈海瀛在《陈君笃初六十寿序》文中云：“君于医务余闲，为人绘朱竹、墨竹，下笔尽十数纸，渭川千亩，毕在胸中。”说的是笃初画竹，胸有成竹，才能下笔尽十数纸。其属文人画，秀才出身，儒家“游于艺”、“文以载道”，下笔重神重意，将其才情学养，都汇入笔墨之间。

文人雅士爱竹。竹与梅、兰、菊，并称四君子。坡公生平爱竹，“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笃初以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艺术精神，高深笔墨底蕴，渭水湘江施之毫端，所绘朱竹境界不凡。附图1.竹石图，笃初工笔墨竹秀丽清雅，高爽古淡之风跃然纸上，龙珠画苑之友陈子奋为该画补石，弥足珍贵。附图2，朱竹画，画赠名医何秀春（大方脉），二人交谊甚笃，共组“意社”（医学社团，成员十人，医者意义，故以命名，定期聚会，切磋医技）。朱竹潇洒飘逸，风致宛然，又不失挺拔劲健，令人击节赞赏。

 笃初花鸟图存世甚少，附图3 ，梅雀争春，墨梅疏朗，其浮动的暗香，引来拙而有趣之雀，构图别致，富有诗意。

1937年萧梦馥仙逝，笃初心中戚戚，致诗“挽萧梦馥社长”：“五经腹笥富便便，白首还山意自贤。身后长留遗墨在，人间珍重衍波笺”。1936年郭梁、1938年笃初作古，继之抗战军兴，龙珠画苑成员如李霞、叶克燫、陈子奋等作抗战作品参加义卖活动，画苑因形势所迫不宣而散，但其影响深远。其“闽地代表性画家的艺术活动、美术观念、绘画风格等方面，都在无形之中烙下时代的印记……，他们在继承前人闽派艺术的基础上又培养了后继人才，对闽画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二 书法韩柳欧苏 折枝鹤廉笃初

折枝，又称诗钟，为韵文中别一体裁，其格式为两句对偶句，相当于七言律诗中的颔联和颈联，其对偶须合诗词格律的平仄对仗，尚须定时完成。诗钟由福州创始，闽人擅长，其历史悠久，约肇始于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此后飚起泉涌，历久未艾，在晚清诗坛甚有影响。林则徐、沈葆桢、陈宝琛、林纾、陈衍等，皆独擅此体，饮誉全国，故福州有“诗钟国”美誉。自清道光“吟秋诗社”、“荔香吟社”以降，福州折枝诗社有名而传者有五十多所。

光绪末至民国时期，榕垣诗钟以志社和讬社较负盛名。志社组织者为蒋逢午、马锡侯、张鹤廉，讬社组织者为林苍、陈国麐 、陈笃初。志社诗会在南台，居榕城之南；讬社会所在桂枝里陈笃初医寓，居榕之北。其时，折枝大唱正词宗者，人称南志，北讬。诗坛前辈曾戏语曰：“书法韩柳欧苏，折枝鹤廉笃初”。鹤廉即张鹤廉，号一琴 ；笃初即陈笃初。二门词宗，双璧生辉。陈笃初之讬社，骚客争相附之，“提倡专事白战，以立意为主，能推陈出新者胜。盖谓用典如骨董家，搜罗古物，盖无生气耳”。讬社社员最多，全盛时除前后三位社长外，其佼佼者如林宗泽、陈海瀛、郑傥、沈觐安等九十多人，偶有特邀萨镇冰、陈培锟等，参加联吟，女社员仅杨月英一人。中医有林筆郎、叶轩孙、林密、陈实怀（字逸园，笃初之长子）、吴高梧（字味雪，笃初之婿）。此外，讬社社员中亦有数人是志社、正社社友。骚客盛会，或歌咏承平，或指陈时事，或居今论古，或鉴往知来，笃初对于诗社有起衰之誉，功不可掩。先生作古之后，讬社吟集遂停。林宗泽辑该社隽句五百余联，名曰《福州讬社诗录》，惜未刊行而宗泽谢世，手稿散佚。

自清末以来，诗钟嵌字之格独盛行，即席拈题或拈字，限时完成，兼有斗博、斗巧与斗捷性质。笃初博洽多闻，机敏睿知，名联佳句，饮誉闽中。据吴昌衣先生转述，某次现拈“日 人”七唱，吟侣构思正酣，突有一老妇请陈老为其孙急诊，于是急急乘车而往。到患者家中，见其孙足架枕被，横卧床上，其状痛苦，先生为之诊脉疏方。诊毕，联想严光与刘秀同床而卧而足支光武帝身躯之典故，又见患儿祖母爱孙心切，于是灵感一触，句成心中，喜出望外。遂匆匆赶回，只见香 尚燃，钟未鸣，笃初投稿句曰：“臣非祖母无今日，朕与先生本故人。”发唱时竟获鳌头。佳句一出李密《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之句；一出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之首句。先生对祖母，甚妙。整联用典能化平白浅现，却举重若轻。想见欲做好折枝非读破书万卷，学富五车不可。

笃初诗钟佳句，传者万口，现选介如下：

黄菊感秋如我瘦，碧桃临水为谁妍。

笃初此句以感秋属黄菊，临水属碧桃，独见新颖而他作者皆以感秋临水从属人方面着想，故此联列第一标。

已示衰微游兴浅，只成佳赏足音迟。

盖谓有济胜之情，亦必有济胜之具。非腰脚健者，不能作山水之游，故曰“游兴浅”。若夫佳人在空谷望而不见，搔首踟蹰，则亦徒悬梦想。“足音迟”三字，描写入神。

 江南路出莺声里，秋夕楼横雁影边。

江南、秋夕、莺声、雁影，皆人所习用者，缀以路出，楼横四字，配置得法，遂成绝妙好辞。

猱居如斗悬丛灌，马骨成丘杂雪沙。

  写塞外战后景逼真。

笃初诗钟佳联甚多，惜未结集付梓，但其脍炙人口，传诵至今者尚多，现略举为下：

“一士名成诗案后，中原事过钓竿前。”

“贪负诗名林古度，晚工选体李空同。”

笃初长子逸园知医能诗，佳句：“垂死花犹期一顾，东流水似答长叹。”此唱诗曾经寄上海，沈剑知评取为元。出句为自古怀才之士，穷老难期一顾者而发，对句则有“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感。

笃初之女婿吴味雪能诗工折枝，被讬社诗人誉为冰清玉润一对。味雪佳句有：

“双板藏春长掩住，一笻随月暂支过。”

“东岳夕光回一寺，垂虹秋色拥孤亭。”

“待人要在多存厚，济物何妨一破悭。”

三 参纂《福建通志》 闽省杏林一人

1916年福建巡按使许世英议修福建新志，设修志局（又称通志局），聘沈瑜庆、陈衍为总纂，刘瀛、何振岱为协纂，实际负责人为陈衍（1856—1937）。陈为近代学者，“同光体”闽派诗坛领袖，深知笃初为儿科名世医，有医、诗、画、史四绝之誉。遂邀笃初参纂《福建通志》为医界中仅有者。陈海瀛（1882—1973，诗人）云：“沈、陈二公方修州志，谓君博洽，分纂是昇书局，自随纤屑必记，一时群彦敛手退避。”

施士杰（1855—1922），近代知名学者，祖籍福建泉州。赴台后居台南，光绪二年（1876年）丙午科进士，与其父施琼芳为清代台湾仅有的父子双进士，是近代台湾文学一代宗师，1895年后避居福建，1917年出任福建修志局，参与《福建通志》的编纂工作，与福州诸多文人有诗文往来。他曾卧病福州，笃初，十分关心施士洁的病情，曾为他“视病”。施心怀感激，作有《局友陈竺初诗来视病，如韵和之》，表示感谢。诗云：“老鹤重来话故城，残春冷馆见真情。支离善病俄成叟，潦倒狂歌浪得名。懒拨砚水呵不律，冻偎茗火点昌明。眼中何物商羊舞，忍使天无一日晴？”此诗“竺”应是“笃”之误，“砚水”应是“砚冰”之误。该诗见施士洁《后苏龛合集》。

民国《福建通志》，于1938年刊行，记事截至宣统元年（1909年），共100册。凡例1卷，总卷51，分卷611。较之历代所修内容更为广博，记载较详细，考核较精确。中医内容载第44卷《艺术传》卷四，医家从北宋何希彭、林士元起，撰写至清末力均（1856—1925）为止。以年代为经，人物为维，叙事分明，朗若列眉，易于检索。既往福建方志，重于科场，医家介绍甚少，而该志列杏林人物 83家，较道光版《福建通志》54家为多，内容更详细，笃初功不可没。